第56节
作者:空巢独居客      更新:2025-01-24 16:51      字数:5842
  皇帝中风的消息瞒着谁都行,只有沈皇后没法瞒。没有儿子的沈皇后成了隆兴帝第一个想到的人,半夜醒过来就含混着把沈皇后找来,让她想办法把皇宫牢牢把控住。
  今日几个皇子本就要进宫,为了不打草惊蛇隆兴帝没有下诏单独把大儿子弄进宫,他现在谁也不信,他要做的是把儿子与大臣全部握在手中扣在宫里。要么自己好了皆大欢喜,要么自己死了血流成河。
  沈皇后本就对隆兴帝没有真心,她在宫里蹉跎这么多年也早没了盼头。他要闹那自己就看着他闹,反正死的都不是自己的儿子,怕个屁。
  现在一听是孙婵心来求,她就猜到十有八九是老四把她那个好外甥也带进宫里来了,又怎么肯见。
  孙婵心也猜到了皇后不会见自己,但武承安还被困在宫里出不去,她必须要再争取一番。是以干脆顶着侍卫的刀,带着自己身边的内侍和宫女往皇后宫里冲。
  孙婵心毕竟是德妃,身后又还有孙家满门清流做靠山,侍卫们不敢杀,只能且拦且退,到底还是让孙婵心见到皇后。
  屏退两人身边的宫女,孙婵心第一句话便是:“皇后娘娘,这宫里你没孩子我也没孩子。只有我能明白娘娘的心,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从来没人敢在沈皇后面前说她没孩子的事,但孙婵心说了,她听了也并没有发怒,而是忍不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德妃既知道,又何必为了个外甥蹚这趟浑水,老老实实关上宫门什么都不管,这事牵连不到你身上。以后管他谁做皇帝,你都是太妃。”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不管哪个皇子登基我都是太妃这话不错,但要是是四皇子登基我外甥得势,我的日子自然比旁人登基更好过。
  皇后娘娘不也一样,不管哪个皇子登基您都是太后,可除了四皇子其他皇子的生母都还在世,到时候宫里两个太后,你说新帝会以您为主,还是以生母为主。”
  沈皇后嫁给隆兴帝,是为了家族的兴盛。这些年没有圣宠没有孩子,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皇后的地位与权力。现在被孙婵心戳中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她本来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的心,难免有些动摇。
  “我本就不是自愿入宫,这些年我由着自己的性子得罪那么多妃嫔是因为什么,皇后娘娘该知道的。”
  “可我也是个人,是个人就想活着,就想要好好活着。”孙婵心说起自己不愿入宫时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随即又收敛好心情继续劝说沈皇后。
  “我的期望都压在我外甥长安身上,他好了四皇子自然也就好了。如今只要皇后娘娘能帮这孩子一把,我朝又是以孝治理天下,日后您成了唯一的太后,不怕新帝不孝顺您。”
  沈皇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依旧貌美的孙婵心,她进来这么久连问都没问半句隆兴帝如何了,甚至已经默认他熬不过这一关的态度,让沈皇后有些羡慕。
  自己总以为自己对隆兴帝没有半点期盼,但其实仔细论起来这些年来心里未尝没有怨恨。倒是眼前的女人,隆兴帝在她心里恐怕才正经是个最好没有的人。
  “皇后娘娘,您快下决断。您要是不肯,臣妾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来人,那我的腰牌跟着德妃娘娘的人去一趟。就说武家公子犯了重病,留在宫里怕给陛下过了病气,特许送出宫去。”
  宫门口的侍卫得到的圣旨是今日进宫的人一律不许再放出去,但这道命令其实下得极不合规矩与常理。皇城里不光有皇帝和后宫妃嫔,更多的还是宫女太监和每日进皇城当值的各处官员。
  这些人每天光是吃喝拉撒都不知要吃掉用掉多少东西,又要产出多少污秽。专门负责采买的内侍出不去,整个皇城里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很快就堆积起来的污秽之物又往哪里堆,这可都不是忍一忍就能忍得过去的事。
  尤其原本该出宫的官员都被留了下来,陛下的圣旨只说了让人留下来,可没说要饿死渴死这些大臣。皇城里的水都是当天派人去城外几口专门的甜水井里运回来的,现在人出不去水不够用,那到底是打算先饿死谁。
  这些事听起来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没一件不要紧。说是围得跟铁桶似的皇城,其实在皇后的点头下也有不少人走小门出了宫。
  现在多一个病重的武承安而已,众人也不觉得太反常。等到皇后宫里的人跟着孙婵心身边的宫女,找到武承安临时休息的地方时,孙婵心的大轿已经停在门口。
  第94章
  还没等拿着皇后腰牌的大宫女出声,孙婵心身边的总管太监福全德就快步从屋里出来抬手拦住。
  “丘太医在里面施针,经不得打扰,有什么话等会儿再问。”
  武承安刚进宫没多久就发觉出不对,侍卫就近把他带到的地方算是官员们上朝,或等待面圣时用来落脚等待的班房。今天没有大朝会更加没有等候召见的臣子,正好能让武承安歇歇脚。
  说是班房也算有个小小院落,两个侍卫守在院子门口,原本刚刚人都在里边的。偏丘太医一来就说武承安经不得吵闹受不住憋闷,让人都退到院子外面等着,他等会儿要下针更加不能打扰。
  两个侍卫虽跟武承安不认识,但他们跟司马仪都熟得很。虽说在宫里当差的侍卫跟朝中大臣和世家子弟都要保持距离,才能让陛下用得放心,但架不住司马仪是个自来熟的。
  他跟武承安的情况又不一样,司马将军早早地就给儿子在军中谋了个闲职。司马仪这人,世家子有的小毛病他都有,但好在能放得下身段,跟普通将领士兵混在一处,不是那等死要面子的草包。
  刘懋陵还没从南疆回来时,他就已经跟京城内外的驻军禁军侍卫守卫都打好了关系。人人都知道司马家的少爷一门心思想要守住将军府的荣光,虽然不是个能上战场的料,但却是个能交往的人。
  全京城都知道司马仪跟武承安关系最好,有了这层关系,丘太医说院子里不能站人,两个侍卫也就卖了武承安一个面子出来守在院门口。
  福全德一抬眼,孙婵心身边的宫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拉过皇后派来的宫女温声细语寒暄客套,就是说什么都不让她进院子。
  而院子里除了武承安和丘太医,还有半路打晕带路的太监折返回来,翻墙进院的刘懋陵。
  他虽然还没弄清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确信自己的所有兄弟们,要么在进宫的路上,要么已经被人带去偏僻的宫殿里看押起来。他要想掌握主动权,就一定不能留在宫里。
  武承安现在身子算不上强健,但是也和以往那个病秧子不可同日而语。要他装病光咳几声还不够,丘太医往他身上扎了几针又灌了半碗冷茶下去,看着他很快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才点点头。
  “老丘,你这针扎下去真的没事?长安好不容易养好些的身子,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了,这时候还说这个。今天要是出不去,你我都死在宫里面,也就用不着操心这个了。”
  丘太医已经嘱咐过,行了针喝了冷茶胃会疼,过后仔细养些日子影响不大。武承安不在意这个,自己这个身子自己最清楚,且还到不了要死的时候。武承安不想死,更不想功败垂成,他必须把自己和刘懋陵都带出宫。
  有了这样的武承安,丘太医很快就出去让人直接把大轿抬进院子里来,福全德和大宫女两人故意堵在门口,正好拦住侍卫和皇后身边宫女的视线。
  直到几人看着一道人影闪进大轿里,两人才装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上前去搀扶此刻连走路都有些艰难的武承安。
  被软手软脚扶上大轿的武承安,又被福安从侧殿里间找来一床棉被,紧紧盖在身上。原本苍白得没一点血色的脸颊,又活生生被烘出一层薄汗。
  脸颊两侧更是泛起一片病态的潮红,偏薄唇又透着浅紫,这么一衬原本七分假的病秧子,也成了十分真。
  连被孙婵心派过来压阵的太监总管福全德看着都心惊,一时分不清真假,忍不住握住武承安从棉被里露出来的手掌,“大爷您再撑一会子,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孙婵心这么多年没生育,她身边的侍女太监都知道,自家主子有多看重武承安这个外甥。
  见他这幅生死不明的模样,福全德也不禁露出几分恓惶,看得一旁的侍卫内侍也打消了大半的疑虑,不再拦着德妃娘娘的大轿往宫门口去。
  到了宫门口,大轿不出预料又再次被拦住,这一次守门的侍卫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即便有皇后的腰牌开道,侍卫还是坚持要掀开大轿轿帘。他们不能违背皇后的懿旨,但是也不能轻易把人就这么放出门。
  福全德没想到侍卫这么较劲,当即帘嗓音都拔高了些,“两位大人,咱家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可大人也别糊涂,你们得的命令是真,咱家手里拿的腰牌懿旨也不是假的。耽误了我们大爷的病情,你们可赔不起。”
  跟了孙婵心几十年,福全德也沾了几分德妃的脾性,在整个宫里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年轻的时候孙婵心还没成为德妃时,他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收敛的脾气吃了多少亏。
  有人劝他收敛些,他却咧着被打肿的嘴角说,自己的主子是这个脾气,自己是主子的狗就也得是这个脾气。
  现如今德妃和福全德主仆的脾性宫里人尽皆知,他非要强着不肯让人看大轿里的武承安,两个侍卫还真就不敢贸然动手。还是大轿里突然传出几声虚弱的喘咳声,才打断了两边的对峙。
  “福公公,把这个给大人们。”
  一只纤瘦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打断了两边的对峙。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银票,即便他离侍卫也不过一抬手的距离,却也只把银票递给福全德,十足一副矜贵公子的派头。
  紧跟着武承安又主动掀起轿帘,大轿再宽敞一眼也就望到底了,“大人,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劳烦了两位大人,等日后必是要重谢的。”
  武承安嘴里说着要重谢,眉间却是带着几分不耐烦。衬着他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就更加能震慑人。几个侍卫都毫不怀疑,要是今天自己再得罪武承安,过后这个病秧子肯定是要找麻烦的。
  银票是武承安现从荷包夹层里拆出来的,五百两的数额够大了,也不算太夸张。这个数侍卫们只会觉得武承安是害怕宫中有变不愿留在宫里,要是给得再多恐怕就要疑心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急了。
  拿了银票,又有了侍郎府的震慑,德妃的大轿终于从容不迫地从皇城出来,一路走到侍郎府也没停,轿夫直接抬着轿子进了东院,又等到安福把院门关严实,把院中奴仆尽数挥退。
  确定半个外人都没有了,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的’的武承安,才抱着棉被满头大汗从大轿里出来。
  武承安扔了被子一把抱住强装镇定但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孟半烟,又冲被喜妈妈和剑兰扶着,几乎要哭成泪人的孙娴心说道,“娘,别哭了我没事。”
  ?
  ?!
  ?! ! !
  扔了棉被的武承安脸上的红很快就退了大半,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看上去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孟半烟被他抱住的瞬间,已经反应过来大半。这会儿又拉过他的手掌,手心里虽然出了一层薄汗但还算温热,呼吸有些杂乱但还不算浊重。这样的状态虽然比不得刚刚出门那会儿,但也比两人成亲前好多了。
  “你装的?”
  “也不全是装的。”
  武承安生怕孟半烟不高兴,赶紧把手背上现扎的针眼露出来给她看,“丘太医给我扎了针又喝了冷茶,现在还胃疼呢。”
  武承安拉着孟半烟往自己胃脘上摸,果然是硬邦邦的一大块,按压的力气大了点还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
  气得孟半烟想打又舍不得,不打又不解气,只好强压着脾气伸手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暗示他这事且还没完。
  “四皇子呢?还在宫里?”
  “多谢嫂子想着我,我在这儿呢。”
  妃嫔的大轿都底下有个不大的隔层,冬天的时候拿来放炭火,人坐在里面就能暖烘烘的。
  知道孙婵心是派了大轿过来两人就立马清楚她的意思,刘懋陵先一步进轿子蜷缩着躺在隔层里,这才偷天换日蒙混过关从宫里出来。
  现在终于安全了,武承安忙着跟孟半烟解释又顾不上他。堂堂四皇子又只能灰头土脸地从隔层里爬出来,那样子狼狈得够呛。
  儿子从宫里出来了,还把四皇子也捎带着弄出来了。这让孙娴心整个心都安定下来,问都不问一句儿子在宫里有没有碰上武靖。
  就一边派人去请王苍过来给儿子诊脉,一边吩咐喜嬷嬷派人把东院书房牢牢守住,不许人再进来了。
  不过从宫里出来不是万事大吉,甚至只是另一个开始。刘懋陵和武承安在书房一钻就没再出来,期间孟半烟依旧把侍郎府里里外外攥在手里围得像个铁桶。
  中午之后,进了宫的大臣们家里就基本都察觉出不对来。消息灵通些的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消息不灵通的也在上蹿下跳的打听消息。
  先一步往侍郎府来的果然是谢家,谢铨的品级除了大朝会都不用上朝,今天自然没进宫。
  但他在定州就养了一群闲人替他扫听消息,如今回了京城也没改了习惯。鼠有鼠道,他得到隆兴帝病了,还把许多臣子和皇子都扣在宫里的消息比好些大臣还要快。
  得知了武靖今日也在宫里,谢铨便起了要来侍郎府接走女儿的心思。他打的就是趁人之危的主意,谢铨这人心不正但到底舍不得谢姨娘这个给自己寄了几万两银子的女儿。
  可谁知道了门口,不管他软硬兼施怎么说,侍郎府连门缝都没开一条。最后听得烦了,门房上的小子干脆把前一夜的洗脚水泼了出来,兜头浇了谢铨一脸,这才把人臊走。
  跟着没多久司马仪也得着消息过来,他比谢铨聪明,直接绕到东院一侧的角门上,求了守门的婆子去给孟半烟传话,这才做贼似的进了侍郎府。
  第95章
  王苍来得很快,一起过来的还有阿柒和小拾。
  自从孟半烟进了侍郎府以后,小拾就没再正经摆过摊子,而是把先前在潭州的老本行又捡了起来。
  他身后有阿柒和孟半烟撑腰,不缺钱也不怕挨打,很快就在南城站稳脚跟,甚至还学着阿柒当年收留他那般,也养了几个小乞丐小偷儿。
  不过十二岁的小拾看上去已经很稳重,进了屋不乱看不乱问,给孟半烟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到她身后站着,别人没问他就不说。
  这是他到了京城之后学到第一件事,不要再像在潭州那样装成一个小孩子,京城里没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自己占便宜。在这里,一定要让人觉得自己能干可靠,才能有活路。
  王苍先给武承安把脉,看过他手背手臂上被扎的几个穴位,就明白丘太医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师下的针只是暂时阻滞了长安的血气运转,看上去唬人些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放在寻常人身上睡一觉也就没事了,长安身子弱些,我开两副药吃吃也就好了。”
  王苍是孟半烟的娘家人,他第一次来府里时,武承安就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不许慢待。
  如今王苍给自己这个表妹夫开药,也比之前要狠心许多,武承安一听又要吃药顿时脸都绿了,那样子看得一旁的阿柒都忍不住毫不避讳地笑出声来。
  倒是坐在一旁的刘懋陵满心满眼都是好奇,他没见过阿柒这般明明是女子打扮却又佩剑而行的女人,更加好奇她如何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还能这般镇定坦然,虽谈不上轻慢但也绝没有畏惧的。